星辰予风（八）
晴天时的医院，那种特有的压抑沉闷的气氛稍稍散去，阳光洒向错落的医院建筑，连单调的白色看起来都透出一点莫名的暖洋洋。
一目连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晒太阳，他的额头连同右眼缠绕着几层绷带，身上的病号服有些大，袖口长得可以盖住手掌。
养父母的家人认领了遗体，他们为一目连出了两个月的医药费住院费，然后表示与一目连再无瓜葛。
当初他们就不太同意养父母领养小孩，这些年对一目连的感情不咸不淡，就像对待邻居家的孩子。
还是那类只点个头打声招呼的邻居。
一目连记着他们支付给医院的金额，准备出院后找工作挣钱偿还。
然而这只右眼……
一目连抬手似乎想摸，可手抬起一半又放回了腿上，未来的路晦暗不清，阳光照得他的身体很温暖，内心却充满无数的迷茫。
“这位小哥……小哥哥？”
一目连回过神，顺着声音转头向右手边看去，坐着轮椅的老人正笑眯眯看着他。
被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奶奶喊小哥哥，一目连简直是手足无措地应道，“您，您在喊我？”
“当然呀，吓着你了吗？”老奶奶腿上搭着花纹新潮的毛毯，看着很有精神的样子，“我孙女跟我说，长得好看的人都要叫小哥哥。”
无形之中被夸好看，一目连笑着摇了一下头，“我……并不好看。”
“小哥哥要对自己有信心嘛，明明比电视里的那些什么小鲜肉好看多了。”
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位老人，而是青春活泼的少女，原本沉闷的情绪忽然被戳开一道小口子，一目连向对方说了声谢谢，随即笑道，“您腿上的毯子也是孙女选的吧，非常适合您。”
老奶奶得意一笑，“那当然。”
讲述完孙女如何为自己选购的这件毯子，老奶奶突然叹道，“人老了，记性不好，轮椅忘充电了，走到一半就停这儿了。”
一目连这才注意到是可以遥控按键的轮椅，他便说道，“那我推您回去吧。”
“不着急，先去前面走一圈，看看老朋友们。”
一目连回了声好，笑意传达到眼里。
无心的偶遇使一目连在医院里交到了第一个朋友，不过朋友的年龄有些大，经常蹦出各种流行语，让许多词没听过的一目连错觉他们的年龄应该反过来。
老奶奶口中的孙女隔几天就来看望，得知一目连这个陪奶奶散步遛弯的小哥哥后，水果零食都买了双份。
老奶奶趁机想撮合他们俩，不等一目连思考如何委婉拒绝，孙女直接嗔了一句说人家有男朋友了。
老奶奶说，“你把照片给我瞅瞅。”
孙女翻出朋友圈，老奶奶戴着眼镜看了半天，恨铁不成钢道，“完全比不上小哥哥。”
“您要不要这么颜控啦。”孙女收回手机，“一目连哥哥是非常好看，但我没有那种必须和他谈恋爱的感觉啊。”
一目连好奇地问道，“恋爱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感觉？”
“咦，你没谈过吗？”
一目连诚实地点头，换来小姑娘夸张的感叹。
“恋爱的感觉……大概就像世界猛地变亮了吧。”她认真地想了想。
老奶奶噗哧笑出声，惹得孙女红了脸羞道，“怎么了，我形容得多浪漫，您当初和我爷爷认识没有这种感觉吗？”
“我倒没怎么感觉到，倒是你爷爷说追不到我就去投河。”老奶奶一副没辙的语气。
“什么河，黄河吗？”
“哪儿呀，就村外的那条小溪流，还不到人大腿根。”
孙女笑得花枝乱颤，一目连也笑出了声，听老奶奶讲起曾经的爱情故事。
“爱情的感觉啊，就是我望着他的时候他也正好望着我。”
一目连觉得祖孙俩说得都令人心动，他听着她们聊天，走到窗户边想推开通通气，然后他看到了一个正走出医院的背影。
男人穿着蓝黑色西装，身高挺拔，肩宽窄腰，一双长腿迈开时的步伐标准而有力。
一目连下意识盯着看了几秒，没想到对方貌似感受到他的视线，竟然停下回头望了过来。
对上眼睛的瞬间，一目连忙往后退了一步。
“怎么啦？”老奶奶问道。
一目连愣了一小会儿，调整好表情摆摆手说没事，然后他犹豫片刻，装作无意地往窗外看了看。
那个人走了。
“……连续几日风雨不断，洪水将要淹没山下的村子，村民们纷纷来这里祭拜，祈求神明能够保护他们。”
“不过风神掌管的是风，而不是水，原本是无法抵御洪水的。但是风神还是强行让洪水改道，最终保护了这座村子，代价是牺牲了自己的一只眼睛。”
“当灾难过去，人们却逐渐忘记了这位神明，他们慢慢地都离开了这里，神社也渐渐废弃了。”
一目连合上巫女送来打发时间的古籍，若有所思道，“不知道是不是右眼呢。”
“失去眼睛，失去追随的人们，总感觉有点像那时候的我。”
愁郁的神色没有停留过久，一目连对身边的荒展颜一笑，“不过我比这个风神幸运一点，能遇见你。”
“只是一点吗？”荒反问道。
“唔……”一目连陷入沉思状。
荒把正准备递给一目连的茶杯端了回去，放到自己前边的小木桌上，接着手撑住下巴侧头注视他。
“只是一点？”荒又问了一遍。
“只是一点。”一目连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，随即装不下去了，笑容温柔道，“刚好是我的世界里，最重要的那一点。”
“……”
荒偏开目光，一目连觉得他的脸有些红，于是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。
“我没有发烧。”荒对于一目连这种情话不自觉，下一刻却偏偏迟钝地不得了的性格暂时没想到什么好的解决方法，他索性直言道。
体温正常，一目连放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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